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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03 08:37

张岱家的房产


一、状元台门

张岱家是大财主,房产很多,有据可查的就不下十余处,遍布越城内外。不仅绍兴有房产,杭州也有,就在涌金门外,名曰“寄园”。崇祯五年十二月的一个晚上,张岱就是从这里下船到湖心亭看雪的,写下了《湖心亭看雪》的名篇。 那时候,绍兴的有钱人扎堆到西湖边买房,梅墅的祁家和祁彪佳的老丈人兵部尚书商周祚、东阁大学士钱象坤、翰林院修撰余煌等都在涌金门外置有湖庄,“鳞集于此”,紧挨着张家。祁家的别墅叫“偶居”,商家的叫“楼外楼”,钱家和余家的叫啥,张岱没说。这个寄园应该在他祖父手上就有的,张汝霖曾带着六岁的张岱,在此处会见吴中名士陈眉公的。后来传给了张岱的父亲,并重新进行了修缮张岱在《西湖梦寻@芙蓉石》篇中记载:“先大夫以三百金折其华屋,徙造寄园”。说的是他老爸花了300两银子,买下了西湖附近一处叫“芙蓉石”的山庄,把那里的房屋拆了,移建到寄园。甲申以后,国破家亡,这些别墅群也“半椽不剩,瓦砾齐肩,蓬蒿满目”,张岱曾在甲午年(1654)时“偶涉于此”,大有“故宫离黍,荆棘铜驼”之感,几乎“恸哭而返”。

明代越中园林以张岱和祁彪佳两大家族为代表。祁彪佳是实干家,著有《越中园亭记》和《寓山注》两部园林专著,倾力打造了“寓山园”,成为一代园林大家。忠敏公是个认真的人,做啥事都上心。张岱的责任感就差一点,除了写明史专著——《石匮书》这件事,他是全力以赴,当作一项事业来做以外,其他的事情一般都是以游戏的态度去对待,玩得开心就好,至于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如何?所实现的经济价值和社会效益有多大?都不是他所关心的。造房子费钱费力,经营周期又长,是一件累人的活计,张岱对此兴趣不大,《陶庵梦忆》中只提到过他曾建造过一座梅花书屋,修缮过不二斋,规模不大,但很精致,风格类似与他写得最顺手的几百字的小品文。祁彪佳就象《红楼梦》中的山子野,是专家,亲自参与园林的设计和营造;而张岱则是贾宝玉,只喜欢品题园林,是个品味很高的鉴赏家。
张岱家的房子大都是他的高祖、曾祖和祖父造的。张家大宅位于城区龙山之南,200年后卖给了陈桥驿家的祖先。据陈桥驿先生回忆:“这座‘老屋’是明隆庆五年状元张元忭的府第,清嘉庆年间,我的高祖父从张氏后人手里买下了这座‘老屋’,一直到我成年都称它为状元台门。我对这座老屋的记忆当然是非常清楚的,它位于车水坊,街的东西两端建有两座石牌坊,台门口有竖旗杆的础石。正厅是坐北朝南的五楼五底,东西侧厅为三楼三底。正厅大客堂约为七十平方米,正厅与东西侧厅之间,由一个大天井和四个小天井组成。正以北有一间退堂,退堂与后门之间有一个庭院。后门外有一个面积约为三百平方米的后园(即现在的偏门直街一带),后园紧靠一条从大郎桥东流的河港,建有马鞍形踏道,可以停泊六明瓦大船。至于状元府第的内部结构,如大客堂两侧的磨砖墙壁,大客堂前部面积达十五平方米的凝灰岩石板,以及精致的窗棂,壁饰等等,至今仍记忆犹新。
这个状元台门由张元忭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建造,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还存在着,后来搞城市建设,拆了,按现在的地标定位,应该在人民西路与府山直街、偏门直街围成的一块三角地带,市财税大楼和市农行大楼的这个位置。
状元台门只是张家大宅的一部分,全盛时张家大宅的地盘还应该向西向北方向扩展,包括龙山南麓的部分山体。据祁彪佳《越中亭园记》和张岱《陶庵梦忆》的记载,这个建筑群包括砎园、筠芝亭、山艇子、巘花阁、瑞草溪亭、悬杪亭、万玉山房、苍霞谷等,慢慢研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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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03 13:22

二、不二斋和梅花书屋
不二斋和梅花书屋连着说比较合适,因为它们相同之处较多。都是书房,都是张岱亲自修的,都属张岱自己的产权,而且都在状元台门里面。张岱是长房长孙,在张家正宅大院的继承上有优先权,所以,状元台门里的房子,他得的较多。
  不二斋是张岱的曾祖状元张元忭建造的,张元忭的文集就是以其书斋命名的,叫《不二斋文集》。传到张岱名下,又修缮了一下。祁彪佳在《越中亭园记》不二斋条中写道:“张文恭于居第旁有楼三榲为讲学地,其家曾孙宗子更新之。建云林秘阁于后。”这里所说的云林秘阁就是梅花书屋的别名,可见梅花书屋就在不二斋的后面。张岱自己在《陶庵梦记•梅花书屋》中说:“陔萼楼后老屋倾圮,余筑基四尺,造书屋一大间……慕倪迂`清泌’,又以`云林秘阁’名之”。在张岱的心目中,这两个建筑也是一体的,不二斋是主图书馆,收藏的功能为主,梅花书屋则是张岱个性化的阅览室。  
张岱兴趣爱好广泛,他自己坦白说,好这好那,但最大的爱好还是读书。泡在书房里的时间是很长的,读书读到发狂时,甚至“寒暑未尝轻出。”张岱的书房,自然是很讲究的,精妙得很,在他对不二斋和梅花书屋的描述中就可看岀。这两篇文章虽只有区区几百字,但对两个书屋作了详细的描写,详细到你能够根据他的描述,很容易地把这两栋建筑复制出来。搞园林的同学注意了,建议你们仔细地去读读这两篇文章,肯定会有所帮助的。
  张岱的讲究并不在于建筑物本身,马桶盖上雕花式的繁琐主义装饰风格,并不符合张岱的审美观。他更在意于整体园林环境的营造,对园林植被十分讲究 。不二斋和梅花书屋的风格差异,就是由其所栽种的花草树木的不同造成的。不二斋类似于大观园中潇湘馆风格,其主打植被是“三丈高梧,方竹数竿”,酝酿出一个绿意氤氲、芗泽浸人的清凉世界。而梅花书屋则是怡红院风格,种的多是四时花卉,构成的是一个视觉盛宴。张岱就是梅花书屋中的“绛洞花主”、“神瑛侍者”,对这些花儿草儿,击节赞赏,细心呵护。  
张岱是小品圣手,文章不是一般的好,除了偶尔言言怪力乱神”,有点不怎么样以外,他的文章是怎么看怎么好,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何况,他的“怪力乱神”多以趣味岀之,或因对生命无常的恐惧有感而发,出于“神道设教”道德训戒目的的“怪力乱神”几乎没有。所以他的“怪力乱神”,尚不至于让人生厌。张岱的文章最大的基调是干净,出自内心的,与生俱来的干净《湖心亭看雪》就是干净的极致,让人想起何英九十年代版的《西湖山水还依旧》,至淡如水,无色无味无香。《不二斋》和《梅花书屋》写得相对妖娆些,平淡中见出绚丽,与这两个建筑的风格很相符合。

附录:

不二斋(张岱)
不二斋,高梧三丈,翠樾千重。城西稍空,腊梅补之,但有绿天,暑气不到。后窗墙高于槛,方竹数干,潇潇洒洒,郑子昭满耳秋声横披一幅。天光下射,望空视之,晶沁如玻璃、云母,坐者恒在清凉世界。图书四壁,充栋连床;鼎彝尊暴,不移而具。余于左设石床竹几,帷之纱幕,以障蚊虻;绿暗侵纱,照面成碧。夏日,建兰、茉莉,芗泽浸人,沁入衣裾。重阳前后,移菊北窗下,菊盆五层,高下列之,颜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沉秋水。冬则梧叶落,蜡梅开,暖日晒窗,红炉毾㲪。以昆山石种水仙,列阶趾。春时,四壁下皆山兰,槛前芍药半亩,多有异本。余解衣盘礴,寒暑未尝轻出,思之如在隔世。

不二斋(祁彪佳)
张文恭于居第旁有楼三楹,为讲学地。其家曾孙宗子更新之。建云林秘阁于后。宗子嗜古,擅诗文,多蓄奇书文玩之具,皆极精好,洵惟懒瓒清秘足以拟之。

梅花书屋(张岱)
陔萼楼后老屋倾圮,余筑基四尺,造书屋一大间。旁广耳室如纱幮,设卧榻。前后空地,后墙坛其趾,西瓜瓤大牡丹三株,花出墙上,岁满三百余朵。坛前西府二树,花时积三尺香雪。前四壁稍高,对面砌石台,插太湖石数峰。西溪梅骨古劲,滇茶数茎,妩媚其旁。梅根种西番莲,缠绕如缨络。窗外竹棚,密宝襄盖之。阶下翠草深三尺,秋海棠疏疏杂入。前后明窗,宝襄西府,渐作绿暗。余坐卧其中,非高流佳客,不得辄入。慕倪迂清閟,又以云林秘阁名之。






远山含睇5620 2020-04-05 09:07
三、筠芝亭


筠芝亭是张家建筑中的地标和制高点。张岱写道:“筠芝亭,浑朴一亭耳。然而亭之事尽,筠芝亭一山之事亦尽。吾家后此亭而亭者,不及筠芝亭;后此亭而楼者、阁者、斋者,亦不及。总之,多一楼,亭中多一楼之碍;多一墙,亭中多一墙之碍。”赞美到无以复加。

筠芝亭是张岱的高祖张天复建的,建筑时间应在16世纪中叶,张岱和祁彪佳见到它时,已有百把年的历史了。张天复是绍兴张家成为大族的起点,张天复在嘉靖二十六年中了进士,开启了绍兴张家百年盛世,最后结岀了张岱这个文化硕果,所以这个亭子代表了一个时代。

筠芝亭具体在什么位置?张岱没说,祁彪佳到是交待得很清楚,他说:“卧龙山之右岭有城隍庙,即古蓬莱阁,折而下,孤松兀立,古木纷披。张懋之先生构亭曰筠芝亭”。城隍庙的位置就在现在的风雨亭的东侧,那里还有大量的石块遗存,排得方方正正很有规律的,就是城隍庙的基石。所以,这个筠芝亭应在风雨亭之南的某一个视野开阔的小山丘上,因为张岱说:“升高眺远,眼界光明。敬亭诸山,箕踞麓下”,祁彪佳说:“南眺越山,明秀特绝”,可见向南的视野是很好的。

祁彪佳提到的“张懋之”,是张岱的叔祖父,筠芝亭那时已分属他家的产业了。这位叔祖大概与张岱关系不错,张岱七岁时,这位叔祖父把他抱在膝上说:“听说你擅长作对,你就以胡须为题作副对吧!”张岱看看叔祖父满脸痘癍、眼眶臃肿、络腮胡须的样子,用手摸了摸头,随口吟出:“美目深藏,核桃缝中嵌芥子;劲髭直出,羊肚石上种菖蒲。”引得叔祖父抚掌大笑。张懋之重修筠芝亭时,又命张岱为他的筠芝亭景区的“内景十二、外景七、小景六”,各咏一绝证之。这组诗我翻遍了《张岱诗文集》,还是没找到。

   不过,张岱与他的叔祖在审美观上也许不很投机,张岱很讨厌繁密的亭台建筑,对这种螺蛳壳中做道场的做法颇有微词,他说:“后此亭而楼者、阁者、斋者,亦不及。总之,多一楼,亭中多一楼之碍;多一墙,亭中多一墙之碍”,大概是针对张懋之这次重修筠芝亭所说的吧。


附录:

    筠芝亭(张岱)
筠芝亭,浑朴一亭耳。然而亭之事尽,筠芝亭一山之事亦尽。吾家后此亭而亭者,不及筠芝亭;后此亭而楼者、阁者、斋者,亦不及。总之,多一楼,亭中多一楼之碍;多一墙,亭中多一墙之碍。太仆公造此亭成,亭之外更不增一椽一瓦,亭之内亦不设一槛一扉,此其意有在也。亭前后,太仆公手植树皆合抱,清樾轻岚,滃滃翳翳,如在秋水。亭前石台,躐取亭中之景物而先得之,升高眺远,眼界光明。敬亭诸山,箕踞麓下;溪壑萦回,水出松叶之上。台下右旋,曲磴三折,老松偻背而立,顶垂一干,倒下如小幢,小枝盘郁,曲出辅之,旋盖如曲柄葆羽。癸丑以前,不垣不台,松意尤畅。
筠芝亭(祁彪佳)
卧龙山之右岭有城隍庙,即古蓬莱阁,折而下,孤松兀立,古木纷披。张懋之先生构亭曰筠芝亭,楼曰霞外,南眺越山,明秀特绝。亭之右为啸阁,以望落霞晚照,恍若置身天际,非复一丘一壑之胜已也。主人自叙其园,有内景十二、外景七、小景六。其犹子张宗之各咏一绝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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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05 12:24
四、砎园


根据张岱和祁彪佳的描述,砎园一边紧挨着龙山,另一边靠着城墙,还有一边则与庞公池(西园)相邻,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位置有两个,一个在西园之北,一个在西园之南,考虑到张家的宅子都集中在龙山之南,所以,在西园之南的位置应该可能性更大一点。

砎园是张岱的祖父张汝霖建造的,是他晚年为自己筑的安乐窝。张岱说:“大父在曰,园极华缛”,造得极豪华,所以“有二老盘旋其中,一老曰‘竟是蓬莱阆苑了也!’一老咈之曰:‘个边那有这样!’”。让人想起《红楼梦》中刘姥姥游大观园时说:“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闲了的时候儿大家都说:‘怎么得到画儿上逛逛!’想着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儿?谁知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画儿还强十倍!”。在这样的繁华靡丽之所,养个戏班子,讨几房小太太,的确是老有所乐了。

张家从张天复手中发起,到了张汝霖已是第三代了,“官三代”兼“富三代”,其家风也渐渐从节俭走向奢华。更何况张汝霖攀上了一门高亲,讨了相府的千金作太太。他的老丈人朱赓与父亲张元忭是同窗好友,两人指腹为婚,订下了这门亲事的。朱赓虽然考试成绩没张元忭好,没中上状元,但官运亨通,做到中常委的级别,还曾一度拜相。相府气派自然不同,加速了张家奢华之风的形成。

张岱生在这个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享尽了荣华富贵,甲申以后,悲剧了!国破家亡,“以世家而下同乞丐”,这个痛苦是很深刻的。一个人的生活以俭入奢易,以奢入俭难,从贫穷到富贵所得到的幸福,远抵不过从富贵到贫穷所带来的痛苦。所以他“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这样就有了《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两册绝品的小品文集。他说是为了忏悔,其实不然,在这两个集子中,我们看到的只是对过往美好生活的回忆和追寻,看到的是留恋,而不是忏悔,所谓“梦忆”、“梦寻”这两个书名,很准确地表达了他的心境,没有丝毫忏悔的意思在里面。

附录:
砎园(张岱)
砎园,水盘据之,而得水之用,又安顿之若无水者。寿花堂,界以堤,以小眉山,以天问台,以竹径,则曲而长,则水之。内宅,隔以霞爽轩,以酣漱,以长廊,以小曲桥,以东篱,则深而邃,则水之。临池,截以鲈香亭、梅花禅,则静而远,则水之。缘城,护以贞六居,以无漏庵,以菜园,以邻居小户,则閟而安,则水之用尽。而水之意色,指归乎庞公池之水。庞公池,入弃我取,一意向园,目不他瞩,肠不他回,口不他诺,龙山夔蚭,三折就之,而水不之顾。人称砎园能用水,而卒得水力焉。大父在曰,园极华缛。有二老盘旋其中,一老曰:“竟是蓬莱阆苑了也!”一老咈之曰:“个边那有这样!”
砎园(祁彪佳)
张肃之先生晚年筑室于龙山之旁,而开园其左。有鲈香亭临王公池上,恁窗眺望,收拾龙山之胜殆尽。寿花堂、霞爽轩、酣漱阁,皆在水石萦回、花木映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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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07 08:47

五、巘花阁、山艇子、苍霞谷


以筠芝亭为圆心,砎园、山艇子、巘花阁、瑞草溪亭、悬杪亭、万玉山房、苍霞谷等张家园林,扇状分布于龙山南麓。400年过去了,已经很难确定其正确的具体位置,这个系列的文字中所提到的位置,只是我大概的臆测,肯定不确切,但多少也有点道理。大致张懋之的筠芝亭系园林(包括筠芝亭、霞外楼、啸阁)盘踞在龙山南麓上方,张五洩的巘花阁系园林在南麓东侧,张二酉的万玉山房系园林(包括万玉山房、融真堂、溪山清樾堂、来章阁和瑞草溪亭)居中,张岱的父亲张大涤的苍霞谷系园林(包括山艇子、悬杪亭、怪竹山堂)在南麓西侧。
巘花阁建在筠芝亭松峡下的一个小山坡上,以松峡的层崖古木为背景,秋天的时候,红叶似火,相映成趣;一脉清泉顺坡而下,穿行于棱棱的石壁间,汇成一小池。这个阁造得简雅,不槛,不牖,不台,不楼,古朴有趣,意味无穷。这是张岱的五叔张五洩的家产,就在五叔家宅之后。五叔在扬州做了几年官,瘦西湖逛多了,回来时“一肚皮园亭”,就在巘花阁小试牛刀,台之、亭之、廊之、堂之、阁之、棧道之,大兴土木,所费不贽,但效果不怎么样。祁彪佳比较客套,介绍巘花阁说“在张五洩君宅后,即龙山之南麓也。石壁棱峙,下汇为小池,飞栈曲桥,逶迤穿渡,为亭为台,如簇花叠锦,想金谷当年不过尔尔”。只说它“簇花叠锦”,豪华奢丽。张岱写得就不很客气,认为五叔这样做,“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局蹐”,当五叔求他为这个园子作对时,暗用春秋笔法,对曰“身在襄阳袖石里,家来辋口扇图中”。说这园子就象米襄阳把玩的石头,王辋川画的扇面山水,虽然精致,但境界太小,不咋地
我有一个想法,我觉得“山艇子”只是苍霞谷的一部分,理由有三:一是同在龙山南麓的西面,现在靠近府山西路的那一侧;二是同有船形概念,三是同属张岱一房的家产。祁彪佳说:“龙山蓬莱阁西,下有峭壁十余仞,多苍藤修竹,主人张大涤君诛茅剔藓,构怪竹山堂,堂之左有楼,望之若雪溪一舫。主人用张思光故事,欲牵舟岸上住耳。”祁彪佳这段话中 提供了三个信息:一个是这个苍霞谷位于蓬莱阁之西的地理位置;一个是其中有楼,看上去象一条船;还有一个是主人是张岱的父亲张大涤。张岱说:“龙山自巘花阁而西皆骨立,得其一节,亦尽名家。山艇子石,意尤孤孑,壁立霞剥,义不受土。”这个山艇子其实是一块石头,向外伸出的一块条形石,其上有一樟一楼数丛竹,长得很有些意思,看上去就象一艘舰船一样,故名“山艇子”,意思是山中之船。张岱曾长期在山艇子读书,估摸着这个地方是他名下的财产。
张岱在《陶庵梦忆·庞公池》一文中到是为我们提供了山艇子较为确切的地理位置, 他在那里读书时,在庞公池中留了一条小船,每当月夜,读书读累时,就驾船而出,就像我们现在开车去风一样。可见山艇子就在庞公池(西园)对面的山上。这篇文章实在写得太美了,忍不住抄一段吧:“自余读书山艇子,辄留小舟于池中,月夜,夜夜出,缘城至北海坂,往返可五里,盘旋其中。山后人家,闭门高卧,不见灯火,悄悄冥冥,意颇凄恻。余设凉簟,卧舟中看月,小傒船头唱曲,醉梦相杂,声声渐远,月亦渐淡,嗒然睡去。歌终忽寤,含糊赞之,寻复鼾齁。小傒亦呵欠歪斜,互相枕藉。舟子回船到岸,篙啄丁丁,促起就寝。此时胸中浩浩落落,并无芥蒂,一枕黑甜,高舂始起,不晓世间何物谓之忧愁。”
这段文字充满了我们绍兴的水汽,每一位有过坐船夜行经历的绍兴人,都会为张岱的描写动容的,月色下朦胧的视觉,黑暗中的桨声、水声、镐声和歌声、人声——变得陌生化的听觉,张岱都写得如此自然、精准而富有诗意,高手哇!

附录:      
巘花阁(祁彪佳)

在张五洩君宅后,即龙山之南麓也。石壁棱峙,下汇为小池,飞栈曲桥,逶迤穿渡,为亭为台,如簇花叠锦,想金谷当年不过尔尔。苍霞谷(祁彪佳)龙山蓬莱阁西,下有峭壁十余仞,多苍藤修竹,主人张大涤君诛茅剔藓,构怪竹山堂,堂之左有楼,望之若雪溪一舫。主人用张思光故事,欲牵舟岸上住耳。
山艇子(张岱)

龙山自巘花阁而西皆骨立,得其一节,亦尽名家。山艇子石,意尤孤孑,壁立霞剥,义不受土。大樟徙其上,石不容也,然不恨石,屈而下,与石相亲疏。石方广三丈,右坳而凹,非竹则尽矣,何以浅深乎石。然竹怪甚,能孤行,实不藉石。竹节促而虬叶毨毨,如猬毛、如松狗尾,离离矗矗,捎捩攒挤,若有所惊者。竹不可一世,不敢以竹二之。或曰:古今错刀也。或曰:竹生石上,土肤浅,蚀其根,故轮囷盘郁,如黄山上松。山艇子樟,始之石,中之竹,终之楼,意长楼不得竟其长,故艇之。然伤于贪,特特向石,石意反不之属,使去丈而楼壁出,樟出,竹亦尽出。竹石间意,在以淡远取之。      
巘花阁(张岱)

巘花阁在筠芝亭松峡下,层崖古木,高出林皋,秋有红叶。坡下支壑回涡,石拇棱棱,与水相距。阁不槛、不牖,地不楼、不台,意正不尽也。五雪叔归自广陵,一肚皮园亭,于此小试。台之、亭之、廊之、栈道之,照面楼之侧,又堂之、阁之、梅花缠折旋之,未免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局蹐,若石窟书砚。隔水看山、看阁、看石麓、看松峡上松,庐山面目反于山外得之。五雪叔属余作对,余曰:身在襄阳袖石里,家来辋口扇图中。言其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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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08 08:17

六、悬杪亭与万玉山房
  张岱与祁彪佳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只有间接的亲戚关系,祁彪佳的父亲与张岱的二叔张二酉同娶王家的小姐作太太,祁彪佳自己又与张二酉的儿子、张岱的堂弟张燕客都讨商家的小姐为妻,所以,祁彪佳与张燕客既是表兄弟又是俩连襟。

张岱与彪佳虽然只有这么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但俩人很合得来,是好朋友。按理说,他们俩的三观差别还是挺大的,张岱是贾宝玉式的纨绔子弟,没啥社会责任感;彪佳却始终是长着一付国字脸的正面人物的形象,是刘宗周的门徒,恪守儒道,修身齐家从政,都做得一丝不苟。俩人的共同之处在于都雅好文艺,喜欢看戏,擅写文章。不过,张岱敏锐的审美感和超强的文字驾驭能力是罕见的,文字方面,彪佳与他之间的差距,就像国家一级运动员与全国冠军的差距,这点上彪佳对他是很折服的。张岱长祁彪佳6岁,彪佳以兄侍之,呼之曰“宗老”,张岱表字“宗子”,彪佳叫他宗老,大概是尊重的意思吧。  
祁彪佳的姨夫、张岱的二叔——张二酉在龙山南麓也是有房产的,包括万玉山房、融真堂、溪山清樾堂、来章阁和瑞草溪亭。祁彪佳在《越中园亭记》中说“万玉山房:从别驾张二酉公居之,启左扉而下入,登龙山数武,为融真堂,即张文恭与朱、罗两文懿公读书处,下为溪山清樾堂,前有来章阁,属二酉公,为构各极宏敞,更兼精丽,再下稍从左,其郎君介子兄剔奇石,汇卧龙之泉,虽尺岫寸峦,居然有江山辽邈之势。”融真堂、溪山清樾堂、来章阁大概来自于继承,万玉山房和瑞草溪亭是张二酉父子新建的。融真堂就是张文恭和朱赓的龙山读书处,张岱的爷爷张汝霖和奶奶朱恭人的亲事就是在这里指腹为婚定下来的。
  朱恭人为张汝霖至少生育了三个儿子,张岱的父亲、二叔、三叔肯定是她亲生的,五叔张五洩是不是她亲生的就难说了。兄弟中就数张岱的父亲成就最小,考运不佳,不能金榜题名,学做官和做生意也都不行。二叔、三叔虽然也没考上进士,但发财另有诀窍。三叔头脑活络,善于搞人事关系,是当时京城中的“地下组织部长”,专做买官卖官的生意。二叔则是靠捣腾书画古玩发家致富的,他从小跟着舅舅朱石门研习书画,是个不错的画家,又精于鉴赏,收藏宏富。宝贝多了,得找个地方放着,于是就有了万玉山房,张岱在《家传》中记载:“丙午,造精舍于龙山之麓,鼎彝玩好,充轫其中,倪迂之云林秘阁,不是过矣。”
  丙午年就是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张岱当时9岁。二叔建万玉山房却让他失去了“悬杪亭”,这个他儿时十分喜欢的读书之所。他在《陶庵梦忆·悬杪亭》中写道:“余六岁随先君子读书于悬杪亭,记在一峭壁之下,木石撑距,不藉尺土,飞阁虚堂,延骈如栉。缘崖而上,皆灌木高柯,与檐甃相错。取杜审言‘树杪玉堂悬’句,名之‘悬杪’,度索寻樟,大有奇致。后仲叔庐其崖下,信堪舆家言,谓碍其龙脉,百计购之,一夜徒去,鞠为茂草。儿时怡寄,常梦寐寻往。”
  这个悬杪亭应该是张岱父亲继承的房产 名字取自于杜审言“树杪玉堂悬”句,意思是这个建筑高高的,在树梢之上。它建于崖壁之上,有点像北岳恒山的悬空寺,“木石撑距,不藉尺土,飞阁虚堂,延骈如栉,缘崖而上”。这样稀奇的建筑小儿自然是喜欢的,但张二叔却不喜欢,他在崖下建造万玉山房,悬杪亭就在其上方悬着,就像在晾着的裤衩下面坐着纳凉,好不爽哟。所以多次向张岱的父亲要求让给他。二叔与父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的,小弟开了口,大哥没有不依的,就把悬杪亭卖给了二叔。二叔得到后“一夜徒去”,马上就把它拆了,破碎了张岱这颗小心灵,“儿时怡寄,常梦寐寻往”,几十年后张岱还时常想起这个地方,受伤不轻呀!

附录:
悬杪亭(张岱)

余六岁随先君子读书于悬抄亭,记在一峭壁之下,木石撑距,不藉尺土,飞阁虚堂,延骈如栉。缘崖而上,皆灌木高柯,与檐甃相错。取杜审言树杪玉堂悬句,名之悬杪,度索寻樟,大有奇致。后仲叔庐其崖下,信堪舆家言,谓碍其龙脉,百计购之,一夜徒去,鞠为茂草。儿时怡寄,常梦寐寻往。
万玉山房(祁彪佳)

从别驾张二酉公居之,启左扉而下入,登龙山数武,为融真堂,即张文恭与朱、罗两文懿公读书处,下为溪山清樾堂,前有来章阁,属二酉公,为构各极宏敞,更兼精丽,再下稍从左,其郎君介子兄剔奇石,汇卧龙之泉,虽尺岫寸峦,居然有江山辽邈之势。





远山含睇5620 2020-04-09 08:36

七、瑞草溪亭
在众多的张家园林中,瑞草溪亭的建造过程最奇葩,如果说,张懋之叔祖建造筠芝亭园林、张五洩叔叔建造巘花阁园林,张岱说他们“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局蹐”,只是审美能力问题,而张燕客造瑞草溪亭就有点匪夷所思,只能用奇葩二字来形容了。
辛末年(1631)时,张燕客在他住宅之西,一支龙山余脉的山尾,发现其下可能藏有奇石,雇了数百人开掘洗刷,果然“搜出石壁数丈,巉峭可喜”。有人建议说“石壁之下得有深潭映之尤妙”,又雇了数百人挖出一个广一亩、深八尺的方池。没水怎么办?就开挖了一条溪沟引水,所引之水量太小,索性雇人挑水贮之。这个折腾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得到的,但更折腾的事情还在后头呐。“燕客以山石新开,意不苍古,乃用马粪涂之,使长苔藓,苔藓不得即出,又呼画工以石青石绿皴之”。可见“油漆荒坡,绿化祖国”的创意,张燕客在400年前已经发明了的。
张燕客有的创意还是挺不错的,他在一亩方池内“中留一石如案,回潴浮峦”,张岱看了也觉得“颇亦有致”。有人又提建议了,说如果在石案上种上几株天目松,让它盘郁其上,那就完美了。“遂以重价购天目松五六棵,凿石种之”,谁知“石不受锸”,石案崩坏了,导致“不石不树,亦不复案”。燕客大怒,连夜让人把剩余的石头凿成砚台的样子,做不成桌案,雕个砚台也凑合。
张燕客对瑞草溪亭的设计构想,其实颇受绍兴石景的影响,古采石场的剩山遗石,稍加斟酌,竟成为绝胜的风景,东湖、柯岩、吼山、羊山就是这样来的。其中柯岩的那一枚“云骨”和整个东湖景区属于绝品,是独一无二的,其风神秀骨,臻至极致。更值得玩味的是它们的形成过程,看似精雕细琢,其实得之偶然,一种借手于人工的天然,比出自某种主动设计的刻意而为,更为可贵。  
张燕客家有钱——燕客之父张二酉是著名的收藏家,靠捣腾古玩发了大财——有钱就可以任性,燕客就很任性,随心所欲,怎么折腾怎么来,好象花的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公家的一样。他造房子时“屋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一头造,一头改,一头卖”,所以,张岱有了经验,燕客造的房子要赶紧去看,“见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无有矣。”一不小心,燕客看了哪个地方不如意,连夜拆了,就看不成了。还有他的种树,“性卞急,种树不得大,移大树种之,移种而死,又寻大树补之。种不死不已,死亦种不已,以故树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往往花了成百上千的银子买来的大树,没过几天都枯槁了,只能当柴烧。
张燕客是祁彪佳的表兄弟兼连襟,娶得都是商家的小姐。他们俩的太太是嫡亲的姐妹,是不是一母同胞难说,但老丈人都是商周祚是肯定的。据张岱记载,张燕客曾犯过一个人命案子,“使非妇翁商等轩先生、姻娅祁世培先生,出与调贴,举国汹汹,几成民变矣。”等轩是商周祚的字,世培是祁彪佳的字,全靠老丈人和连襟的帮忙才摆平这件事的。商周祚有两个女儿世传其名:商景兰和商景徽,并称明末才女姐妹花。燕客太太的名字大概叫商景莘,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的《祁彪佳日记》为我们提供了这个名字,那一天,张燕客的公子一早赶到寓园,祁彪佳在烂柯山房为他撰写了《商景莘行状》(逝者生平)。外甥托姨夫写母亲的行状,这种解释应该是很合情理的。      
商景兰就是祁彪佳的夫人,她与彪佳的婚姻是十分美满的,被称为“金童玉女”、“神仙伴侣”,是明末的模范夫妻,比李清照和赵明诚还模范。赵明诚在江宁府任上还是瞒着清照讨小太太,而彪佳却自觉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不娶妾,不招妓,一个男子这样守身如玉,在万恶的旧社会是难得一见的。张岱就有齐人之好,“有一妻二妾者”。《静志居诗话》中记载:“商景兰字媚生,会稽人,吏部尚书周祚女,祁公彪佳之配,祁商作配,乡里有金童玉女之目,伉俪相重,未尝有妾媵也。”又“祁公美风采,夫人商亦有令仪,闺门唱随,乡党有金童玉女之目。”可见俩人都是才貌双全的。夏完淳在《六君咏》中云:“中丞多风姿,简贵出尘表。修饰好羽仪,凌云独矫矫。”一开始就说彪佳仪表不俗,是个美男子。崇祯四年七月至五年二月,祁彪佳在北京寡居半年,周围的朋友多次劝他找个临时性伙伴,都被他严词拒绝。第二年的二月十一日,商景兰终于来到北京,祁彪佳大喜过望,他在日记中写道:“十一日,饭后,家奴来报内子单车疾骑而来,已抵近郊,惊喜过望,乃以班役迎之。至则长途辛苦,旅邸之寂寞,交相慰藉。” 久别胜新婚,忠敏公与商夫人一定感到很幸福吧。      
燕客的太太没有妹们运气好,嫁了张燕客这样爱折腾的丈夫,折腾来折腾去,年轻轻的,就被折腾得香消玉殒了。商景莘过世时应该很年轻的,我们找不到其确切的时间,但可由《祁彪佳日记》作如下推断:太太的姐妹去世应该是一件大事,在日记中肯定会有所反应,但事实上却找不到相关记载。唯一的一个合理解释是此事发生在日记记载的时间段之外。所以,商景莘或去世于崇祯四年七月之前,其阳寿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岁;或去世于崇祯六年六月初四至崇祯八年四月初九——这段《祁彪佳日记》近两年的空缺期,此时去世,其阳寿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祁彪佳与张燕客的关系是表兄弟兼两连襟,后来进一步发展为两亲家。崇祯十六年,张燕客的女儿张德蕙嫁给了祁彪佳的长子祁理孙。这对新人的母亲是亲姐妹,父亲是表兄弟,血缘关系近得让别人为他们的子女担心。所幸的是婚后所生的两个儿子一一祁昌征、祁曜征,都很健康聪慧,没有什么遗传基因上的毛病。
附录:
附传(张岱)
先是辛末,以住宅之西有奇石,鸠数百人开掘洗刷,搜出石壁数丈,巉峭可喜。人言石壁之下得有深潭映之尤妙,遂于其下掘方池数亩,石不受锸,则使石工凿之,深至丈余,畜水澄靛。人又有言亭池固佳,恨花木不得即大耳。燕客则遍寻古梅、果子松、滇茶、梨花等树,必选极高极大者,折其墙垣,以数十人至种之。数日枯槁,则又寻大树补之,始极蓊郁可爱,数日之后,仅堪供薪。  
瑞草溪亭(张岱)
瑞草溪亭为龙山支麓,高与屋等。燕客相其下有奇石,身执蔓臿,为匠石先,发掘之。见土葢土,见石甃石,去三丈许,始与基平,乃就其上建屋。屋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凡十七变而溪亭始出。盖此地无溪也,而溪之,溪之不足,又潴之、壑之,一日鸠工数千指,索性池之,索性阔一亩,索性深八尺。无水,挑水贮之,中留一石如案,回潴浮峦,颇亦有致。燕客以山石新开,意不苍古,乃用马粪涂之,使长苔藓,苔藓不得即出,又呼画工以石青石绿皴之。一日左右视,谓此石案焉可无天目松数棵盘郁其上,遂以重价购天目松五六棵,凿石种之。石不受锸,石崩裂,不石不树,亦不复案,燕客怒,连夜凿成砚山形,缺一角,又葢一岩石补之。燕客性卞急,种树不得大,移大树种之,移种而死,又寻大树补之。种不死不已,死亦种不已,以故树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溪亭比旧址低四丈,运土至东多成高山,一亩之室,沧桑忽变。见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无有矣。故溪亭虽渺小,所费至巨万焉。燕客看小说:姚崇梦游地狱,至一大厂,炉鞴千副,恶鬼数千,铸泻甚急,问之,曰:为燕国公铸横财。后至一处,炉灶冷落,疲鬼一二人鼓橐,奄奄无力,崇问之,曰:此相公财库也。崇寤而叹曰:燕公豪奢,殆天纵也。’”燕客喜其事,遂号燕客。二叔业四五万,燕客缘手立尽。甲申,二叔客死淮安,燕客奔丧,所积薪俸及玩好币帛之类又二万许,燕客携归,甫三月又辄尽,时人比之鱼宏四尽焉。溪亭住宅,一头造,一头改,一头卖,翻山倒水无虚日。有夏耳金者,制灯剪彩为花,亦无虚日。人称耳金为败落隋炀帝,称燕客为穷极秦始皇,可发一粲。  



tel23681 2020-04-09 09:07
不错的文章。

远山含睇5620 2020-04-10 09:15


八、天镜园
说完了张岱家城里的房子,再说他们乡下的别业,从天镜园说起。
天镜园的位置看上去比较好确定,感谢祁彪佳说得明白:“出南门里许为兰荡,水天一碧,游人乘小艇过之,得天镜园”。以此定位,或可把它确定在现在名人广场的东南角。名人广场的南面是天镜南苑住宅小区,在天镜园的南面,故名曰“天镜南苑”,开发商一定请教过内行的老先生吧,取了这么个有文化的名字,只是太典雅了,一般人不会知道的。这个位置在张岱的文字中也得到佐证,他说:“每岁春老,破塘笋必道此,轻舠飞出”,从坡塘到城里有两条水路可走:南池江和坡塘江,都可通越城的南门(植利门)。天镜园东临南池江,南池江在这里与一条东西向的小河相交叉,形成一个宽阔的水面,就是所谓的“兰荡”吧!
不二斋是张元忭的书房,天镜园是张汝霖的书房——后来大概传给了他第五个儿子,因为祁彪佳有这样的记述:“其后五洩君新构南楼,尤为畅绝”。张汝霖丙午年(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罢官回家,心情不好,何以解忧?唯醇酒妇人耳!“数年间,颇蓄声妓”。辛亥年(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太太朱恭人去世——张汝霖与太太指腹为婚,年龄应该相仿,最多也相差三、五个月,张汝霖是嘉靖四十年(1561年)的生人,由此推算朱恭人享寿50岁,“乃尽遣姬侍,独居天镜园,拥书万卷,日事绌绎。”太太逝世后把小太太都遣散了,在天镜园埋首读书,以示悼念和忏悔吧。
张家藏书三世,积书达三万余卷,这三万余卷书大多藏在天镜园。张岱从小聪颖异常,又系长房长孙,张汝霖对他寄与厚望。张岱回忆说:“大父诏余曰:‘诸孙中惟尔好书,尔要看者,随意携去’余简太仆、文恭大父丹铅所及有手泽者存焉,汇以请,大父喜,命舁去,约二千余卷。”在天镜园图书馆中,张岱有特权,不仅可以随意阅读,还可以随意拿走。
祁彪佳说天镜园的园林特色是“园之胜以水”,张岱跟着爷爷在天镜园读书多日,也十分喜欢这里的环境。美好的环境催生出美妙的文字,张岱仅用123个字描写了天镜园,成就了一段极妙的文字,字字鲜碧,如《湖心亭看雪》一样干净,《湖心亭看雪》的干净是白色的,《天镜园》的干净则是一种透明的绿色,一如天镜园的环境,由“高槐深竹,樾暗千层”的植被与一泓兰荡相对映的,类似于晴空的绿意。张岱写道:“天镜园浴凫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每岁春老,破塘笋必道此,轻舠飞出,牙人择顶大笋一株掷水面,呼园人曰:‘捞笋!’鼓枻飞去。园丁划小舟拾之,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煮食之,无可名言,但有惭愧。”
鉴湖街道的朋友注意了,给你们提个醒,你们的坡塘笋在明代时可是一种颇有名气的特产,张岱这么一个有文化的吃货在《陶庵梦忆》中曾两次为它打广告,不容易呀,这么现在没声响了呢?“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煮食之,无可名言”,读着这样的文字,一棵“雪白笋嫩”的黄芽头笋呼之欲出,让人直流口水。
附录:
天镜园(张岱)
天镜园浴凫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每岁春老,破塘笋必道此,轻舠飞出,牙人择顶大笋一株掷水面,呼园人曰:捞笋!鼓枻飞去。园丁划小舟拾之,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煮食之,无可名言,但有惭愧。
天镜园(祁彪佳)
出南门里许为兰荡,水天一碧,游人乘小艇过之,得天镜园。园之胜以水,而不尽于水也。远山入座,奇石当门,为堂为亭,为台为沼。每转一境界,辄自有丘壑。斗胜簇奇,游人往往迷所入。其后五曳君新构南楼,尤为畅绝,越中诸园,推此为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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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16 13:29
tel23681:不错的文章。 (2020-04-09 09:07) 

请赐教哟

远山含睇5620 2020-04-20 08:54

九、众香国与品山堂


西鉴湖的堤岸到现在为止还是很清晰的,尤其是从快阁苑到柯岩风景区的这一段,基本与胜利西路重合,沿线分布着不少带堰、闸字样的地名,就是当时调节水位的出水口。这是一条景观大道,沿湖满栽荷花,《嘉泰会稽志》中记载:“出偏门至三山多白莲……夏夜香风率一二十里不绝,非尘境也”,可见在唐宋时期已成为人们冶游的风景胜地。现在越发养眼了,信步河边,但见长塘石堤沉浮在烟波浩淼之际,迴廊曲榭掩映于岸柳汀蓼之间,陆放翁见了一定又会说,宛若图画。
传说中的张岱的众香国应该在这段水面上。还是祁彪佳提供的坐标管用,他说:“张长公大涤君开园中堰,以品山名其堂,盖千岩万壑,至此俱披襟相对。恣我月旦耳,季真半曲,方干一岛,映带左右,鉴湖最胜处也”。只要找到了“季真半曲”“方干一岛”就能定位众香国。但是,依我的看法,“季真半曲”只是一个泛指,谁也不知道贺知章到底隐居在鉴湖之畔的哪个地方,所以这个标志物失效。关于“方干一岛”,祁彪佳另有两条记载,让它有可能成为特指。《越中园亭记》“柳西别业”节云:“鉴湖之滨,三山下有村曰壶觞,古方干里也。从画桥而西,数里即是,为吾越山水最佳处。”《越中园亭记》又有“大有庄”节,内云:“居鉴湖之中,三山在望,旧传方干曾隐于此。”虽然方干岛有在东、西鉴湖的两说,而且都有所凭据,但这与我们无关,我们取的是祁彪佳坐标系,在他的坐标系中方干岛应在西鉴湖的三山,壶觞近旁。此外 ,祁彪佳说张岱的父亲张大涤开发的众香国,其主建筑是品山堂,“以品山名其堂,盖千岩万壑,至此俱披襟相对”。开门见山,这座山应该是梅里尖山,会稽余脉迤逦向北,在此处陡然一耸,耸成一座梅里尖,象一个句号画断山势。由此我们知道,众香国就在三山、壶觞和梅里尖山所在的区域(附图所标注的位置只是个大概,不能坐实)。张岱说:“二十年前强半住众香国,日进城市,夜必出之。”他应该是坐船去的吧?这个地方离龙山南麓大概五、六公里,船程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来去还是很方便的,所以他能早出晚归,上下班一样。此地已十分靠近祁彪佳所居的梅墅,相距大约三五里的水程,16351024日,祁彪佳与太太从越城南门张景岳处求医回来时,曾顺道探访众香国。《祁彪佳日记》中记载道:“二十四日,延医张景岳诊脉。与内子登舟,自南塘行,将游小隐山不果。入众香园,为张氏园,已颓败矣。”
众香国应该建在临水的高地,甚至一个岛或半岛之上,规模还是相当大的,园内有三亩广的池塘,呈现出一个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格局。池塘中种着莲藕,高地上栽着柑橘,门外是三百余亩的鱼宕,栽着菱芡,养着鱼。这是个吃货的世界,张岱在写《品山堂鱼宕》时已经穷了,没得吃了,所以回忆起来更加津津有味。荷珠煮酒、橘奴饱霜,还有莲实和菱角,鲜嫩异常,无味可匹。最让人大快朵颐的还是吃鱼,在这里张岱向我们描绘了一幅冬季渔狩图:“季冬观鱼,鱼艓千余艘,鳞次栉比,罱者夹之,罛者扣之,簎者罨之,罥者撒之,罩者抑之,罣者举之,水皆泥泛,浊如土浆。鱼入网者圉圉,漏网者噞噞 ,寸鲵纤鳞,无不毕出。集舟分鱼,鱼税三百余斤,赤鱼白肚,满载而归。约吾昆弟,烹鲜剧饮,竟日方散。”吃得这个痛快呀,让人看了大咽口水。
“集舟分鱼,鱼税三百余斤”,三百余亩的鱼宕租给别人,年底能分到三百余斤的鱼税,平均一亩一斤,搞经济史研究的朋友不妨注意一下这条信息。

附录:
品山堂鱼宕(张岱)

二十年前强半住众香国,日进城市,夜必出之。品山堂孤松箕踞,岸帻入水。池广三亩,莲花起岸,莲房以百以千,鲜磊可喜。新雨过,收叶上荷珠煮酒,香扑烈。门外鱼宕,横亘三百余亩,多种菱芡。小菱如姜芽,辄采食之,嫩如莲实,香似建兰,无味可匹。深秋,橘奴饱霜,非个个红绽不轻下剪。季冬观鱼,鱼艓千余艘,鳞次栉比,罱者夹之,罛者扣之,簎者罨之,罥者撒之,罩者抑之,罣者举之,水皆泥泛,浊如土浆。鱼入网者圉圉,漏网者噞噞 ,寸鲵纤鳞,无不毕出。集舟分鱼,鱼税三百余斤,赤鱼白肚,满载而归。约吾昆弟,烹鲜剧饮,竟日方散。
众香国(祁彪佳)

张长公大涤君开园中堰,以品山名其堂,盖千岩万壑,至此俱披襟相对。恣我月旦耳,季真半曲,方干一岛,映带左右,鉴湖最胜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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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21 08:57

十、表胜庵和天瓦山房
张汝霖“自中年丧偶,尽遣姬侍”,埋首在天镜园读书,“暇则开山九里,每日策杖于猿崖鸟道间”,把炉峰石屋扩建为表胜庵,取其“丛林表胜”之意,又在表胜庵下方建天瓦山房。这两个建筑组成了张家的家庙,就象《红楼梦》中贾家的铁槛寺一样。并致信原曾在炉峰石屋“结茅守土”,现住柯桥融光寺的一金和尚,邀请他来作住持,信是这么写的:
“伏以丛林表胜,惭给孤之大地布金;天瓦安禅,冀宝掌自五天飞锡。重来石塔,戒长老特为东坡;悬契松枝,万回师却逢西向。去无作相,住亦随缘。伏惟九里山之精蓝,实是一金师之初地。偶听柯亭之竹笛,留滞人间;久虚石屋之烟霞,应超尘外。譬之孤天之鹤,尚眷旧枝;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况兹胜域,宜兆异人,了住山之夙因,立开堂之新范。护门容虎,洗钵归龙。茗得先春,仍是寒泉风味;香来破腊,依然茅屋梅花。半月岩似与人猜,请大师试为标指;一片石正堪对语,听生公说到点头。敬藉山灵,愿同石隐。倘静念结远公之社,定不攒眉;若居心如康乐之流,自难开口。立返山中之驾,看回湖上之船,仰望慈悲,俯从大众。”
信是以张汝霖的名义发出的,但操刀者却是张岱。这倒不是张汝霖象现在的领导一样,自己不会写稿,或者不肯写稿——这种费脑子的事情自然由秘书代劳,而是对张岱的奖掖和训练。书香门第有一个传统,长辈往往叫下辈代写书信的,钱钟书小的时候就替他爸爸代写过很多书信,古文功底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这封信写得好哇,洒脱自如,文采飞扬,张汝霖一定很满意,不仅寄给了一金和尚,而且还会给同年好友、门客相公看:“我孙子写的!”人家肯定会恭维地回答道:“令孙真乃龙驹凤雏,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 未可量也。”张汝霖这时候的得意之情,一定比人家夸自己文章写得好,还胜十倍。
张爷爷对张岱是十分关爱的,认定他是张家最好的读书种子,不仅亲自教育,而且想方设法地为张岱延请名师指点护犊之情有点像《红楼梦》中贾母对宝玉的溺爱一样。真正对应贾母角色的奶奶——朱恭人对张岱倒并不十分好,她喜欢三儿子张炳芳。朱奶奶是相府千金,眼界自然很高,对出身平民之家的张岱母亲陶氏不是很满意,老是给小鞋穿。所以,张岱在说起他奶奶时口气就冷淡,显得有点隔膜,与写爷爷时的热忱有明显的落差。
《表胜庵》一文其实并不是为了写表胜庵这个建筑的,而是张岱自己也认为这封邀请函写得好,把它收在里面,有很大的“传文”的意思在的;另有一个原因是,谨以此文来纪念他的爷爷。
祁彪佳在《越中园亭记》中有三段文字涉及表胜庵和天瓦山房(见附录),另在他丁丑年(1637)闰四月十四日的日记中写道:“十四日......即放舟至九里......乃入山,小憩于水锯山房。叩天瓦山房,不得入,探表胜庵,小僧导予辈游石屋,再上小石屋望炉峰,不能登,下庵啜茗,完璞上人始至,更导予辈游天瓦山房、参塔院。从马家埠归舟”。 又张岱在《五异人传》中记载:“庚戍年,大父开九里山,取道直上炉峰”。16274月,张岱曾从此道登炉峰观落日,“丁卯四月,余读书天瓦庵,午后同二三友人登绝顶,看落照”。从上述记载可以得出关于表胜庵地理定位的以下结论:
1、表胜庵在九里山中,是炉峰石屋改建的。
2、表胜庵与炉峰很近,并有直道相通。
3、游人坐船到马家埠,登岸后缘溪而行,经水锯山房,至水尽路穷而庵始出。
由此按图索骥,表胜庵和天瓦山房当在现今的法印寺附近。这两个建筑后来传给了张岱的父亲,再传至张岱的弟弟张平子,因为祁彪佳告诉我们“张平子读书其中,引溪当门,夹植桃李,建溪山草亭于山趾,更自引人著胜。”
附录:
表胜庵(张岱)
炉峰石屋,为一金和尚结茅守土之地,后住锡柯桥融光寺。大父造表胜庵成,迎和尚还山住持。命余作启,启曰: 伏以丛林表胜,惭给孤之大地布金;天瓦安禅,冀宝掌自五天飞锡。重来石塔,戒长老特为东坡;悬契松枝,万回师却逢西向。去无作相,住亦随缘。伏惟九里山之精蓝,实是一金师之初地。偶听柯亭之竹笛,留滞人间;久虚石屋之烟霞,应超尘外。譬之孤天之鹤,尚眷旧枝;想彼弥空之云,亦归故岫。况兹胜域,宜兆异人,了住山之夙因,立开堂之新范。 护门容虎,洗钵归龙。茗得先春,仍是寒泉风味;香来破腊,依然茅屋梅花。半月岩似与人猜,请大师试为标指;一片石正堪对语,听生公说到点头。敬藉山灵,愿同石隐。倘静念结远公之社,定不攒眉;若居心如康乐之流,自难开口。立返山中之驾,看回湖上之船,仰望慈悲,俯从大众。
表胜庵(祁彪佳)
表胜,庵也,而列之园,则张肃之先生精舍在焉。山名九里,以越盛时,笙歌闻于九里,故名。渡岭穿溪,至水尽路穷而庵始出。冷香亭居庵之左,砎阁、钟楼,若断若续,俱悬崖架壑为之,而奇石陟陵,则莫过于鸥虎轩至炉峰石屋之胜,载主人开山缘起,予不复缕数矣。
天瓦山房(祁彪佳)
在表胜庵下,皆负绝壁,楼台在丹崖青嶂间,张平子读书其中,引溪当门,夹植桃李,建溪山草亭于山趾,更自引人著胜。
水锯山房(祁彪佳)
从马家埠上,未至炉峰里许,溪流澎湃,两石挟之而怒。至山房之左,石益奇横,飞涛百尺,时溅人衣裾,越中之泉,莫胜此者,惜亭榭结构少逊,予于幽人韵士,有厚望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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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22 14:10

十一、镜波园、南华山房和亦在山房
城南一线,除天镜园和表胜庵(天瓦山房)以外,张家另有三处房产:镜波园、南华山房和亦在山房。
镜波园系张岱的高祖张天复所建造,是张家园林的发轫者,也是越中私家园林的祖宗。祁彪佳写道:“越中园亭开创,自张内山先生始,然结构浑朴,犹有太古之遗。今则回廊曲榭,遍于山阴道上矣。”张岱在《家传》中说他高祖晚年遭人构陷,罢官回家,心中郁闷,“遂归里。归则构别业于镜湖之址,高梧深柳,日与所狎纵饮其中。命一小奚踞树颠,俟文恭舟至,辄肃衣冠待之,去即开门轰饮叫嚎如故也。”镜波园应构作于此时吧!这位张爷爷也是挺有趣的,不愿意让儿子看到自己堕落的样子,这倒不是怕儿子,而是不希望儿子向自己学。让人想起魏晋时的阮籍,自己纵性滥饮,而不许子侄辈学他样,“汝不得复尔!”大概所有家长的心思都是这样的吧。
南华山房是张岱的曾祖张元汴造的,后来传给了叔祖张汝懋——就是重修筠芝亭的那一位。我是从祁彪佳以下这段话中得出此结论的。“南华山房:宫谕张文恭构此为游息地,中有遂初堂、观畴阁。主人张芝如先生。向与先子读书其间,著有和张子韶论语颂,鸡窗卧起,气谊千古。东偏亭为六符君新构,不似古朴本色矣。”张汝懋、懋之、芝亭、芝如,是同一个人,是张元忭的儿子、张汝霖的弟弟、张岱的叔祖,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六符君是汝懋之子,张岱的堂弟(应该是堂而又堂)张培的父亲,张家芳字辈,其所取之号往往以兄弟排序为第一字如:大涤、二酉、三峨、五洩、六符、七磐、九山。张家和祁家是世交,祁彪佳的父亲祁承与张岱的这位叔祖是好朋友,两人曾在南华山房一起读书。祁承生于1563年,只比张岱的爷爷小2岁,但他又与张岱的二叔张联芳是连襟,张联芳大约生于1576年,两连襟相差十三、四岁,祁承与张联芳做连襟蚀了一个辈份。估计一个娶的是大姐,一个娶的是么妹,十之六、七不是一个娘生的,也许是堂姐妹亦未可知。张汝懋叔祖的年纪要比祁承小,应该与其侄子辈的张大涤、张二酉相仿,《祁彪佳日记》中曾七次提到过他的名字,最后一次提到他的名字是庚辰年(1640),可见至少此时他还在世。
镜波园和南华山房均在城南,镜波园“馆在城南,捍湖为池,杂植花竹,南去天镜园咫尺耳。”在天镜园之北,相距咫尺。只要确定了天镜园的位置,镜波园的位置也就确定了的。问题是天镜园到底在哪里?我对前篇文章中把天镜园定位于名人广场的东南这个结论,越来越不自信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无法找到充分的证据把它转化为确定性。兰荡这个地名是关键,这个地名现在是否还遗存?有谁告诉我,兰荡在哪里?找到了兰荡,天镜园和镜波园的定位问题就解决了。
祁彪佳在丙子年(1636)十二月十七日的日记中写道:“二十七日,早至南山送舅母之殡,仍供祀土役。舟中遇微雪,北风甚劲。予与王升之,张介子闲步龙筠庄,今属姜箴胜,改为集锦山房。次至南华馆,再至镜波馆,更繇田间至天镜园。”从上述记载看龙筠庄(集锦山房)、南华山房、镜波园和天镜园都在同一个区域,相距是不远的。又《越中园亭记·龙筠庄》记载:“南山一带,卧龙所自来也,凤、龟诸山,飞集于左右。祠部吕葵阳庄在其下。前临大溪,以石桥亘之。步月踏雪,亦一胜地。今为姜箴胜宗伯有,改名集锦山房。”会稽余脉的一支,由琶山-凤山-亭山-南山-龟山-卧龙山,迤逦向北。这个集锦山庄就在南山一带,至于是在南山之下?还是凤山之下?还是龟山之下?不得而知,南华山房应在其附近。
亦在山房应该是张氏别业中最南的一座,要比表胜庵还要南,在今南池马园村一带。《越中园亭记·亦在山房》记载:“从南池过干溪为天衣寺,夹道松杉,钟阁出树杪,越名刹也,未至寺三里,俗名蜈蚣山、白鱼潭,张氏山房在其下。”祁彪佳又在戊寅年二月二十日的日记中写道:“二十日,以肩舆拉诸友游奉圣寺,过干溪,从塘岭谒张阳和先生祖墓,过张氏亦在山房”。天衣寺和塘岭头这两个地名还找得到,由此可确定亦在山房较确切的位置。另从祁彪佳的日记中我们还知道,张岱家的祖墓原在秦望和马园一带,亦在山房应是为祖墓配套的。张岱在《快园道古·卷五·夙慧部》中说:“先高祖太仆,葬天衣祖垅”,更明确地说明张家的祖墓在天衣寺之下。
附录
镜波园(祁彪佳)
越中园亭开创,自张内山先生始,然结构浑朴,犹有太古之遗。今则回廊曲榭,遍于山阴道上矣。馆在城南,捍湖为池,杂植花竹,南去天镜园咫尺耳。
南华山房(祁彪佳)
宫谕张文恭构此为游息地,中有遂初堂、观畴阁。主人张芝如先生。向与先子读书其间,著有和张子韶论语颂,鸡窗卧起,气谊千古。东偏亭为六符君新构,不似古朴本色矣。
龙筠庄(祁彪佳)
南山一带,卧龙所自来也,凤、龟诸山,飞集于左右。祠部吕葵阳庄在其下。前临大溪,以石桥亘之。步月踏雪,亦一胜地。今为姜箴胜宗伯有,改名集锦山房。
亦在山房(祁彪佳)
从南池过干溪为天衣寺,夹道松杉,钟阁出树杪,越名刹也,未至寺三里,俗名蜈蚣山、白鱼潭,张氏山房在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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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含睇5620 2020-04-23 08:56

十二、项里一鸡头山一琅嬛福地
张岱与项里颇有渊源,居于此,死于此,葬于此,这也是柯桥区与越城区分享张岱这个名人的充足理由。所以,项里人民别再扯什么“项羽曾避仇于此故名项里”这个子虚乌有的蛋了,要找文化自信,就说说张岱,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历史存在。      
张岱曾两次定居于项里,第一次是在1647年,他从嵊县西白山避兵回来,状元台门里的祖屋大概已经易手,回不去了,只得暂息于项里鸡头山,两年后迁居位于龙山北麓的快园。第二次是在1674年,78岁高龄的张岱把快园让给了几个大儿子,带着两位小太太和两个小儿子重回项里居住。这次住得长久,一口气住了15年,一直住到逝世,他老人家高寿,享年93岁。死后葬于屋旁70岁时已经修好的墓穴内。    
鸡头山与祁彪佳的寓园很近,沿柯岩大道笔直向北,不出三五里即到。张岱骑个小毛驴到寓园探访商夫人也是很方便的,两人鹤发童颜,对坐在寓园的八求楼中,追思亡夫故友,回忆青葱岁月,一定会感慨万分,老泪纵横吧!      
张岱选项里鸡头山为他的定居之所和墓穴之地是有“夙因”的。他老是梦见自己在一座石室内读书,读的都是一些用蝌蚪文写的稀奇古怪的书,这些书虽然棘涩难懂,但通过多次百度、谷哥,马马虎虎也能读懂一点。后来张岱发现项里鸡头山的一个山岙与梦中石室所处的环境很像,所以发心在这里造屋筑墓,并为它取了一个典雅的名字——琅嬛福地。这个解释很诗意,是精神层面上的解释。物质层面上的解释应该是项里鸡头山有张家的一处田庄,“山之西鄙,有腴田二十亩,可秫可粳。”张岱住那里,至少吃饭是能保证的。在《陶庵梦忆》中,张岱对这处田庄作了详细而诗化的设计规划:此处构堂,彼处筑室,这里挖池,那里种树……,一门心思,把它当作永久基业来经营。事实也许并非如此,当时张岱已破了产,没多少钱可以穷讲究了,现实中的琅嬛福地肯定没有梦忆中所说的那样美,那样精致,那样有规模。
琅嬛福地这个名字实在雅得不行,要不是这两年出了两部热播的电视剧——《琅琊榜》与《甄嬛传》,一般的人十有八九是读不出前面两个字的。琅嬛福地是传说中仙人所居的多书的洞府,要成为琅嬛福地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仙人所居,二是藏书宏富,有一个仙界的大型图书馆。《天龙八部》中位于大理国无量山中的琅嬛福地更完美,里面还有一位绝世无双的神仙姐姐。张岱对琅嬛二字情有独钟,不仅用它命名自己的最后归宿地,而且把自己的文集也题作《琅嬛文集》。      
也许可以把张岱的“琅嬛福地”情结作如下稍加引申的解读:    
第一层意思是文人对完美书斋的追求和梦想。文人最重要的活动是读书和写作,拥有一个精美的书斋是所有文人的梦想。只从张家诸辈着眼,我们就可以看到,张元汴对不二斋,张懋霖对天镜园和张岱自己对不二斋、梅花书屋、众香国和琅嬛福地的刻意经营。张岱多次描写他的书屋:“秋水明瑟,深柳读书”;“前后明窗,宝襄西府,渐作绿暗”;“颜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沉秋水”;在这样的氛围里读书是文人最大的赏心乐事。张岱的《琅嬛福地记》故意仿效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遣词造句都模仿,“晋太康中”云云,之所以这样做,是在提醒读者,“琅嬛福地”与“桃花源”的同源性,同为乌托邦,“桃花源”是世人的理想国,“琅嬛福地”是文人的理想国。      
另一层意思的解读也许更为玄妙,张岱的“琅嬛情结”,是他作为处于中华文化金字塔尖上的巨子,对文明的临界点和知识临界点的敏悟和感叹。高处不胜寒,鹤立于塔尖的张岱已明显感觉到一种边缘意识,对中华文明的边界和个人知识体系局限的感知,让张岱忐忑不安。这种不安心理的进一步发酵,极有可能导致对边界外的探险活动的发生。张岱的时代也是“西风东渐”的肇始时期,为数不多的传教士登陆东亚大陆,带来了别样的文明。张岱看到过蝌蚪状的拉丁文应是大概率事件,知识分子的敏感性让张岱约略感觉到“西风东渐”的历史大潮。“海外多名郭,九州一黑痣”,这一联诗句也许可以佐证我的解读尚不至于太过度。      
鸡头山很好找,在杨绍线之南,区委党校之东,琅嬛福地在鸡头山哪一处山岙中就难以确定。我看了N边张岱的《琅嬛福地》,卫星地图翻来倒去地瞧,在区委党校开会时,时常溜出去,绕着鸡头山转圈。比较来比较去,觉得在南边不行,在山之南,大门旁的小楼上是望不到炉峰和敬亭诸山的;山之东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而且缺水少河;还是在山之北较靠谱一点,这个地方现在已围在清和园里面了。
附录:
琅嬛福地(张岱)
陶庵梦有宿因,常梦至一石厂,埳窅岩,前有急湍洄溪,水落如雪,松石奇古,杂以名花。梦坐其中,童子进茗果,积书满架,开卷视之,多蝌蚪、鸟迹、霹雳篆文,梦中读之,似能通其棘涩。闲居无事,夜辄梦之。醒后伫思,欲得一胜地仿佛为之。郊外有一小山,石骨棱砺,上多筠篁,偃伏园内。余欲造厂,堂东西向,前后轩之,后磥一石坪,植黄山松数颗,奇石峡之。堂前树桫椤二,资其清樾。左附虚室,坐对山麓,磴磴齿齿,划裂如试剑,匾曰“一丘”。右踞厂阁三间,前临大沼,秋水明瑟,深柳读书,匾曰“一壑”。
缘山以北,精舍小房,绌屈蜿蜒,有古木,有层崖,有小涧,有幽篁,节节有致。山尽有佳穴,造生圹,俟陶庵蜕焉,碑曰“呜呼有明陶庵张长公之圹”。圹左有空地亩许,架一草庵,供佛,供陶庵像,迎僧住之奉香火。大沼阔十亩许,沼外小河三四折,可纳舟入沼。河两崖皆高阜,可植果木,以橘、以梅、以梨、以枣,枸菊围之。山顶可亭。山之西鄙,有腴田二十亩,可秫可粳。门临大河,小楼翼之,可看炉峰、敬亭诸山。楼下门之,匾曰“琅嬛福地”。缘河北走,有石桥极古朴,上有灌木,可坐、可风、可月。
琅嬛福地记(张岱)
晋太康中,张茂先为建安从事,游于洞山。缘溪深入,有老人枕书石上卧,茂先坐与论说。视其所枕书,皆蝌蚪文,莫能辨,茂先异之。老人问茂先曰:“君读书几何?”茂先曰:“华之未读者,二十年内书;若二十年外书,则华固已读尽之矣。”老人微笑,把茂先臂走石壁下,忽有门入,途径甚宽,至一精舍,藏书万卷。问老人曰:“何书?”曰:“世史也。”又至一室,藏书欲富。又问“何书?”老人曰:“万国志也。”后至一密室,扃钥甚固,有二黑犬守之,上有暑篆,曰“琅嬛福地”。问老人曰:“何地?”曰:“此玉京、全真、七瑛、丹书、秘籍。”指二犬曰:“此痴龙也,守此二千年矣。”开门肃茂先入,见所藏书,皆秦汉以前及海外诸国事,多所未闻。如《三坟》《九丘》《连山》《归藏》《桍杌》《春秋》诸书,亦皆在焉。茂先爽然自失。老人乃出酒果饷之,鲜洁非人世所有。茂先为停信宿而出,谓老人曰:“异日裹粮再访,纵观群书。”老人笑不答,送茂先出。甫出,门石忽然自闭。茂先回视之,但见杂草藤萝,绕石而生,石上苔藓亦合,初无缝隙。茂先痴然伫视,望石再拜而去。
嬴氏焚书史,咸阳火正炽。
此中有全书,并不遗只字。
上溯书契前,结绳亦有记。
鹞前视伏羲,已是其叔李。
海外多名郭,九州一黑痣。
读书三十乘,千万中一二。
方知余见小,春秋问蛄蟪。
石彭与凫毛,所见同儿稚。
欲入问老人,路迷不得至。
回首绝壁间,荒蔓惟薜荔。
懊恨一出门,可望不可企。
坐卧十年许,此中或开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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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客 2020-05-07 12:29

可乐黄酒 2020-05-07 13:30

宝品斋 2020-05-08 14:38
  

远山含睇5620 2020-07-17 12:39
宝品斋:[表情]  [表情] (2020-05-08 14:38)


往事稀释剂 2020-07-22 15:14
   满满的历史掌故,好评

月老, 2020-08-15 09:18

远山含睇5620 2020-12-26 19:46

远山含睇5620 2021-09-29 18:11
集个中

徐公福 2021-09-30 09:34
帮楼主补充一点。名人广场建造时,初定名为天镜园,故河南边的小区就定名为天镜南苑。后据当时市领导的意见,将公园定名为名人广场。但小区因与居民签约时已定名为天镜南苑,很难更改,就留下这个问题。一般人是很难搞清楚小区命名的理由。

远山含睇5620 2021-09-30 10:48
徐公福:帮楼主补充一点。名人广场建造时,初定名为天镜园,故河南边的小区就定名为天镜南苑。后据当时市领导的意见,将公园定名为名人广场。但小区因与居民签约时已定名为天镜南苑,很难更改,就留下这个问题。一般人是很难搞清楚小区命名的理由。(2021-09-30 09:34)

十分感谢您的补充

慕蝶思飞 2021-10-03 17:55
上虞也有祁姓的

远山含睇5620 2021-10-03 18:44
慕蝶思飞:上虞也有祁姓的 (2021-10-03 17:55) 

你是越迷吧,喜欢陈飞

山高 2021-10-25 20:45

远山含睇5620 2023-10-31 14:19
修订一下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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