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的绍兴农村是个手艺盛行的时代,那时生产队已经实行了承包到户,年轻人除了不想继承父辈、不想每日面朝黑土背朝天、还有就是面临娶老婆的难题…那时农村有句颜语:农民背箩头、朝晚腰酸痛、儿女一大班、年底倒挂户、手艺学到手、老婆自会来。所以一般长到十四五岁,看看读书上不去了、就撰学了。爹娘会安排自己的儿子去拜一个当地有名气的师傅去学一门手艺…最迟一点的十七 八岁算是超龄了。俗话说:邋遢 泥水 臭木匠 西爹西娘学漆匠…虽然听起来有点损,但总比每日要面对黑土地要强得多。有出息的孩子一般都是咬咬牙,跟大人们一起走出去闯荡江湖了…有句话叫:跑过三江六码头、呷过爨(窜)桶热老酒。待若干年以后回到村里来的,有点本领的做起了小老板(小包头),家里盖起了小楼房…有前途更大的视四海为家,承揽工程、雪球滚动,现在大都是资产上规模了,但多数众生相是绿叶陪衬红花,还是那打工的命。到现在你去村里走上一圈,凡上了半百年纪的,或在做保安的,走在路上风烛残月的半老头…可不要小睨人家,曾经都是走遍大江南北、吃过酸甜苦辣、个个都心里藏有故事的人…
闲话少说言归真传,话说有个叫阿邦的小木匠,从师三年零六个月,满师后来到上海寻讨生活。他第一次乘了辆绿皮火车“一路咣当咣当”的过来。因人生地不熟,像一只“山虾”一样,丝丝嗦嗦、又看着满眼花花绿绿的世界,既迷茫又新鲜,看惯了家乡的田畈绿草、禾苗植物,却不习惯在他面前一张张闪过陌生的脸。到了目的地,大概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比他早来两年的同村人阿华与做油漆的何生,已在路口焦急的等着他了。
在外地老乡见着老乡都像自家兄弟一样了,显得特别的亲热,但也带来了一个蹩传、往往都是旁若无人的大声喧哗!所以上海人一看认为这是外地人的素质,或称为乡下人…阿邦把两份家书从口袋里掏出来,分别提给了他们,说着父母们叫他们安心挣钱,家里一切都安好之类的叮嘱之话,才感觉路途劳顿饥肠辘辘了…
三人吃完“阳春面”出来,
阿华与何生分别帮阿邦拎了几个包,也不值钱、都是些磕磕碰碰的东西。进了租房,何生带点嫌厌的对阿邦说,你怎么把面盆席子都带来了,也不怕在路上臊脸。阿邦这是才看清楚租房只有二十多个平方,一盏白炽灯照着两张床,其它都占满了放着“吃饭”的家伙什。只搔着头皮笑笑说,家里出不起钱了、出来时几个兄弟姐妹的读书钱还在学校里先挂着呢!…
能省则省,大家都相互不作声,那个时候的人都不会吹牛,能出得门来的、算了不起了的“先头羊”也是“石板地里扔乌主―硬拍硬的”。也不会搞什么交际。倒像逃荒年一样,有些出门来挑泥塘打杂的农民工、连吃的霉于菜、用的土箕篇担都自己带出来,去外面讨生活的人、身上大都只带点盘缠钿,有些还要靠亲戚那里去借凑的。待年末回来时靠挣出来的钱去补还上…
就这样晚上阿邦先在阿华的床上挤了一夜。
笫二天一早阿邦在睡梦中被阿华叫起,简单的梳漱了一下。冷清的街面上,此时人烟稀少,有三三两两上夜班、骑着单车回来的人,他看了都觉着异常兴奋,跟在阿华后面、担挑着家伙、说何生咋不来呢?…阿华说何生在东家先生那里还余有两天的活要干…说话间来到一块街面退后的平堤上,见已经有人占据了有利位置,摆放了些“吃饭的家伙,在等着东家(卖主)来相挑…阿华一 一与他们打着招呼。见还有些好的位置空着,他们便把家伙放在担桶里,待整齐叠摆放好后,等待着卖主…
阿华说上海人很精的,摆放整齐能看出一个人能耐。
听着阿华介绍说这块地是社区专门给手艺师傅划出来的,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后来为了整容市貌,同样又可以方便附近居民能很便捷的找到手艺师傅…就这样几年下来便形成了市场…但师傅们来自五湖四海,手艺也是良莠不齐、半吊子、三脚毛居多…又会说大话乱开价。渐渐的上海人也精明起来了,学会了看面识人,先问是江浙方面人吗?待答是了!又专挑做熟了的师傅,或年纪大的面相忠厚的…
说话间一陈熟悉的煤球味飘来、接着是生煎、诱人的葱香面味缭绕的过来,似乎专找空腹的人…
俩人咽了咽口水,阿华说我去买几只生煎来…
这档儿阿邦虽然肚里唱着“空城计”,看着街上的人群多了起来,自行车悦耳的叮呤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感到一切都是新鲜的样子…
这是有一个清瘦矍铄老者戴着一付眼镜推了辆自行车,一家家挨过来凑近看着…待到他面前、仔细的看了看他放着的“作业工具”,说小师傅你家师傅呢?他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机灵说,我家师傅在买早点,马上过来了!
老者笑笑说兜一圈再过来…
待俩人吃着生煎的时候,阿邦把“军情”告诉了阿华…见老者回了过来,阿华说不要用手指着点,也不要刻意去瞧…
那老者又在他们面前停下说哪里人?
“绍兴人!”阿华笑着起身相迎。
“会修红木矮凳吗?”
“会、当然会!”
见老者很是满意的样子,说去看中了再谈价。在路上老者说小时候他也是从绍兴孙端方向搬过来的,他还说他有一老友家里也有红木家俱要修,那时解放前的旧货…待他的修好了,他自然会介绍过来的…
做木匠的都知道,这是个千里挑一能挣钱的活。那时的红木没有进口,历来稀罕,此时俩人心里大喜、自然是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待老者把家里的几只红木矮凳拿出来给他们亮招时,俩人都傻眼了,见榫头接缝处有几条开裂的地方、有木胶与很严重的钉子头印迹,显然是已经过木锤穷敲钉子之后,由于钉子的硬度抵不过红木的坚硬度,才弄成这样的。也就是说钉子是无法钉进去的,反而弄得木面是满身疙瘩了。
阿华问老者有多少师傅来过?老者也透亮、说有好几拨了…但都是大木师傅。
阿华思考着哪里去弄最坚硬的钉子…钢钉!老者说可以试,但弄坏要赔的,那可是紫檀木!
见阿华犯愁,也不敢造次、弄不好把半年挣的工钱都搭进去了,阿邦说我有办法了,他想起他在学徒期间,他师傅也曾碰到过这样的问题…于是回到住处拣了一把最细的手摇木钻头(那时沒有电钻),往木头开裂的接洽去细缓的钻,然后再用削尖的苦竹尖接镶,再用木胶粘实…虽然费时,至下午业已完成。再叫上何生用仿红木漆调和好,至结束时已完全看不出曾经开裂样子…
待完工后,老者左看右看甚是满意,也爽快的按谈好的价钱把400现金提给了阿华。嘴上一再说着“谢谢!”
(旁白:例位!那个时候的细木工师傅的工钱一天是八块钱,在露天下建筑工地上的大木师傅是五块,小工是三块五…这四百块钱自然是把仨人乐得好似小狗掉进了粪坑)
傍晚仨人去熟食店弄了几只荤菜,几扎鲜啤,说到住处来吃能劲兴喝到半夜…
一路兴高彩烈的回来,在租房面前摆开了桌凳…阿华用啤酒敬阿邦,说他今天开了彩头,阿邦也相互回敬着、说着些今后要仰仗他们之类的话…
这是一个小姑娘跑过来,约五 六岁样子、梳了个两角辫子、一对眼睛乌亮灵活,手上捧了个皮球,依偎在何生怀里,嘴上喊着“爷叔!”…何生把一只鸡腿从盘里扯下来塞给她,叫她去玩,嘴里说着:你妈呢?
小姑娘说她妈正下班回来在厨房做饭呢!
阿华脒着眼笑笑对何生说,你拿盘肉过去,也不用回来吃了!
看到何生拿着盘红烧肉走时,又喊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张拾圆来,提给了他,说你的工钱带去…
何生一个劲的说着谢谢!但阿邦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极易不察觉到的尴笑,瞬即平复…
阿华又从口袋里取出拾张拾圆钱给阿邦说,你在过堂时期本只能给你八块钱一天计算的,但这次你功劳最大,又让你讨了个彩头,那老头子还一直夸奖着你呢!…
阿邦撕了嘴的笑,接过钞票,看了又看…
阿华说看把你美的,今后把活干好有得你笑…对了!今晚估计何生不会来睡了,你睡他床吧…
阿邦疑憾的看了看他,想问又不敢问。
阿华说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我要出去一趟,待你收拾好了,要看录像的话待前面大道往右转便是了…那夜阿邦舍不得看录像,待躺在床上时,拾张崭新的纸币已被他摸进摸出起了滑角…
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