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过年过节,全家必开一次“退堂”门,“退堂”在堂前间后部,它是封闭式的,用一道砖墙与后山墙隔成一个独立的空间,进深约等于一根椽子,宽与开间等齐、在南侧设一道木门,平时挂着一具铜锁,显得神秘而庄严。
“退堂”是一座缩微版的“祠堂”,是小家庭最神圣的所在。据说家里的列祖列宗,就住在这里,之所以把它的门锁起来,是不让祖宗们在家里游走,怕吓着孩子或给家里带来不利。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节日”,我目睹母亲开过一次“退堂”门,这是一次很严肃、严谨而且一丝不苟的仪式:头天晚上,全家人都要洗澡、净手、换上最好、最干净的衣服,次日一早,母亲先祭过灶司,然后让父亲从里打开堂前大门,她走出灶间,从廊下走到天井,毕恭毕敬地朝堂前礼拜,再小心翼翼地进入堂前,对祖宗们说些我要打扰你们了,我粗手大脚,做事草率,有礼数不到的地方,请大人们谅解等等,再朝“退堂”门礼拜、祝祷一番后,才开锁、推门进入,这些动作,都轻手轻脚,听不见响声的。
“退堂”里面陈列着一排排红木制的牌位,一轴轴祖先的神像、一本厚厚的家谱、一对亮闪闪、一尺多高的黄铜烛台、一只写有:“仁和堂张”字样的灯笼,上坟、给祖坟添土时,它是前导,一副深红色的专用竹编多层上坟担、一条同样是深红色的扁担……这些物件,件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从颜色上看,都是有了年头的。
开“退堂”门、请出里面的神像和牌位,大概是过年、清明、冬至、腊月二十三等节日,家里举行祭祀大事才进行的,因为这个时候,平时不着家的父亲与平时很少走动的老亲老眷和本家,偶有远在上海的叔父都专程赶来,带着孩子们在这里恭迎还口念:头代祖宗来了,大家拜一拜!太爷爷太娘娘来了,大家拜一拜……
每轴神像都有一米多宽,挂起来时,从楼搁栅拖到地板上,地板也是反复清洗过的。祭祀仪式结束后,再同样庄重认真地恭送先人们回“退堂”安居。
我那时候还小,对这些事情基本不懂也无所谓,只知道家里做这些事时,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玩过了头,也不会挨骂。
先父说我曾祖母在时,祭祀之类的事,比我小时候更隆重。先父生于1921年,六岁便在江南周的“义塾”启蒙,北伐胜利后,政府取缔了“私塾”,改办新式学校,他好学强识,老师们很喜欢他。常有老师来家访。每听说有宝贝孙子的“先生”要光临,曾祖母都万分激动,她视“先生”为“星宿”、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对他们礼敬有加。
接待老师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进“退堂”昭告祖先:明天有“星宿”来家,我先让你们高兴高兴……
进“退堂”要正面、低头、缓步、轻行,退出时必须倒着走,待锁好门后,才能转身。动荡的十年里那些牌位、神像、家谱、灯笼等等都付之一炬,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退堂”的,只有老人而且人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