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祝贤文
大老虎非他真名,因属虎、又排行老大,故家中及邻里一直以大老虎为名称呼他,时间一长,村民们反而不知其真名了。
大老虎年長于我,我二十岁时他已是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了,但是他仍恭恭敬敬地称呼我”xx叔叔”,显得特别规矩,让我应答他不好意思,不应答他也不好,既别扭又尴尬。其实他与我同姓,按族中辈份,他小我一辈,确实可以叫我叔叔,只是他不随大流,不逾矩,不象有些人没大没小,直呼名字而已。
据说他解放前在绍兴一中读过高中,是本村唯一一名旧高中生,因土改时他已成年,父亲早亡,故随其母一起,戴了一顶地主分子帽子。这帽子一戴,”笔头饭”是吃不成了,田畈饭他又吃勿落。弄得个三勿象,四翘起,二头搭勿牢。连吃饭问题也困难,何况讨个老婆,当然覅想了,只能光棍一条。
他常穿一身对襟布纽短装,洗得发白的上衣,似乎又太長了一点。剃了个三七分头,马长脸上戴了副近视眼鏡,鏡片比啤酒瓶底还要厚,若看张报纸,鼻头必定要嗅到纸面。
然而他又格外爱清爽。常见他二只袖口折翻得一样阔狭平整,微驼着背,迈着八字步走到河边踏道,洗一双手似有程序,几乎要一支烟功夫。常常见他先掌对掌搓,又手掌对手背擦,继而十指交叉互摩,最后是用大拇指甲一只一只地剔其它四指的指甲缝,剔得噼噼发响,直至放到眼皮底下检查,确认只只清爽为止。这在农民兄弟大大咧咧的洗漱习惯中,他确确实实被看作是个另类,从而引人忍不住暗笑。
但是他怀有一手绝技,令本村乃至周边村民也不得不佩服。说起大老虎算盘精通,都说无人能与其比肩。他能左手拨弄算珠,右手握笔记数,三位数除法,噼里啪啦!一通盲打,用飞归法打得丝毫不差,这种水平的人,方圆数十里难找第二。
从高级社起村中无会计人材,只能请外聘人员担任,他因成份地主,无资格坐这把椅子。但若与农民一道去出畈种田,一介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近视眼看不清路高路低,赤脚踏不稳田塍滑腻。生产队长也无奈,只好照顾他与妇女为伍,收割季节照看晒场,挣个三折半工分,还是带有照顾性的,让他艰难糊囗饭吃。
?但每至年终大队主办会计编制预、决算方案时,便会请他去帮忙,毋用多说,他必定准时、准确无误地完成工作。这时他才有幸能坐上大队办公室的椅子,左手抓起算盘,潇洒地啪嗒一声甩,将上下档混乱的算珠,分离得清清楚楚。
每逢公社举办会计培训班,必定会聘请他去讲授珠算技法,他的盲打算技,令受训者崇拜得五体投地。造预决算和搞培训,这二个时段,是他最开心之时,让他的才能得到了充分显示与认可。
?一次他特意來我家,说是來讨教,很歉逊,问我:”直线和平面有几种位置关系?”这是高中立体几何中的基础知识,但在当时农村中毫无用处啊!他怎么会來向我”请教”呢?我想、无非他是來暗示我一下,他也曾是一个村中唯一的高中生。
时到八零年后,改革春风一吹,他被摘掉了地主分子这顶戴了三十年的沉重高帽,村委聘请他担任助理会计。他尊重领导,算盘精,帐经熟,待人和气,干得不錯。这样一干七,八年,老矣!被解聘后只能回家息力。
幸亐他有一个兄弟一直在上海,改革开放后侄子在上海经营着一家钢材公司,公司经营废钢材。开放之初,钢材生意很能赚钱,侄子也颇有情义,不仅负担了伯父大老虎全年生活费,而且每年春节前,都会送上过节费,有几年甚至侄子会开着轿车來接这位大伯去上海过年,共享天伦之乐。病了,侄子也安排去上海求医,大老虎再终得益于亲情而善终。左邻右舍无不赞叹说:”这个地主人家啊!后代出得介好,介有情谊!”
202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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